一九五九年十月,我由陕北调到咸阳,夫妻团聚,到了春节过年,心里特别高兴,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踏踏实实一起过年。当时是困难时期,物资短缺,一切凭票,但是妻子仍兴致勃勃地准备年夜饭,按老家的传统变出了一桌菜。
平时难得吃到肉,过年就把省下的肉票集中使用,桌上出现红烧肉。妻发布指令:今晚放开吃!我闻声兴致高涨,连吃两块,油呼呼的满足生香。说也奇怪,平时难得吃到肉,这时嘴馋,可胃里食欲不振,两块下去,第三块就不想吃了。这是什么生理现象,我不得其解。
还有一道糯米塞藕是她幼年在湖州跟母亲学会的拿手菜,把糯米灌到藕的洞里,用筷子戳紧,煮熟切片,清香扑鼻,丝丝相连,我们一边吃一边想起江南家乡。还有一碗八宝饭也是她精心准备的一道菜,先把红萝卜丁、花生米、柿饼丁、瓜子仁、红豆、橘子皮、核桃仁等能搜罗到的五颜六色干果铺在碗底,排列成图案,再把老家带来的糯米轻轻倒在上面,蒸好后倒出,底面朝上。那些蒸熟的干果,色彩斑斓地吸引我们的目光,又香又甜又好看,增添了过年的欢乐气氛,仿佛我们又身处家乡,重回我们的幼年时代,此物最相思啊。
吃完年夜饭,我们连忙写信给老家的亲人,向他们汇报年夜饭的菜单,当时没有手机,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,立马把各种精心准备的菜拍发过去,给老家的亲人看看。
六○年底,家里的大儿子出生,供应情况愈加困难,春节应景,每人发十粒褐色的水果糖,我们全给了孩子;他舔得津津有味,记忆中是他第一次品尝水果糖,那镜头我们到现在还深刻在脑海里。
那些年城市大些,供应好一点,所以年关时节我常骑车两小时到西安碰碰运气。有一次在大街上,给我碰上有人开车来卖宁夏的腌羊肉,我如获至宝,买了半腿羊肉回来。又一次我在大庆商场的副食品部,看见地上摊着一堆墨鱼仔,一个个苹果大,水淋淋黑乎乎的,降价出售;北方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,没有人要,我连忙装了回来,家里吃上了海鲜。
五、六○年代,西北人认为猪蹄是脏东西,杀猪时把蹄一砍就丢掉,商场里有时毛哈哈地堆在一起,价出奇地低廉;有一次给我碰上,买回来装了一脸盆,用火筷子把毛烫掉,大冬天在水龙头洗了很长时间,北方的同事看见,都问这东西怎么吃。
南方老家的供应比北方要强一点,我们暑假回老家就尽量买一些能保存一段时间的腊肉带回来,当然也要凭证,父母弟妹都把他们的票据让给我们用。回到北方,把腊肉挂在墙上,想吃时就割下一小块熬汤。大米也是要带的东西,老家人不喜欢吃籼米,觉得味道不适口,他们就让给我们去买;对我们来说,只要是米就行,而且籼米颗粒长,出饭率高。咸阳平时难得有米供应,到了春节,南方人凭户口本著名的南方籍贯每人可购一斤米,当时的供应情况就是如此。
一九六四年家里又添了老二,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是老大穿过给老二,后来又缝缝补补给老三。大人和孩子的上衣补丁加补丁,裤子的膝部和臀部都补一层,缝纫机的线迹一圈圈像运动场的跑道。到了过年,妻子总想办法给每个孩子做一件新罩衣,外表看起来光鲜一点。当时还供应一种再生布,是用粗纤维和废料制成的布,购买时不需要布票,成了我们孩子多的家庭的抢手货。
除夕我们都要给孩子发压岁钱,两毛一张的新票子成了他们的宝贝。初一我们宣布全天不用做功课,任务就是玩。出去的时候,口袋里装满爆米花、红薯条和按人头供应的几块水果糖,他们兴高采烈,情绪高涨。同时我们给他们每人买两包小鞭炮,有两百个,这是他们的最爱。有时候再带他们去渭滨公园,到动物园看猴子,在小湖里划船,这就是六○年代最完美的春节娱乐了。